迟来的审判，迟到了多少年呢，从我十二岁制造那场惨案开始，已经过去了六年。
坐在待审室中，我的心情无比平静，这是帝都的最高法院，这里从来只审理一些军政大事，假如有一个杀人犯能在这里走上审判席，那他的恶名一定人尽皆知。
九月十日，我受审的日子，和我一起接受审判的是卡诺和戈维纳。
地下之城已经完全纳入帝国管辖之中，而蕴藏其中的巨额财富也尽数收归国库，威尔逊带领的五十名精锐因为作战英勇被女皇授予勋章，同样获得勋章的还有负责护送爱德华王子的三人，维克多、苏西亚和卡罗尔。
授予他们的是英勇勋章，而在我的手中本来有一枚骑士勋章，这是从来没有的殊荣，从没有人在战斗学院毕业之前获得过它。
我和戈维纳不同，对于他来说名誉和荣耀是他的向往，而我不稀罕这些东西，我渴望一场迟来的审判，这是让我告别过去那个碌碌无为形同废物的我所需要的一场洗礼，一场救赎。
卡诺：“你真是蠢货，那种事不说出来，没人会知道。”
同样在待审室中等待的卡诺看着我，他和我同样身穿灰麻囚服，同样戴着手铐脚镣，甚至我们被关在帝都监狱中的囚室都在彼此的隔壁。
“我知道。”我看着卡诺的眼睛，这个曾经的灰石城守备官，只是因为受贿就沦为了阶下囚。
“霍布斯，用多少钱收买了你？”
“我每月拿三百金币，守城士兵每人十枚金币。”
“你应该罪不至死，毕竟你没有举兵反叛。”
“审判会让我生不如死，有时候人一步踏错一生都毁了。”卡诺用双手揉着脸，沧桑感写在他的脸上，他缓缓张开嘴对我说：“没人会相信一个十二岁孩子制造了巴斯庄园惨案，十六条人命三条猎犬。”
“你知道那件事？”
“当时全帝国都知道，谣传他们遭遇了恶魔的诅咒。他们究竟和你结下了何种仇怨？”
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：“我五岁的时候失去了双亲和我的叔叔为了躲避瘟疫去了奥普斯港，半年之后我六岁生日那天，我在奥普斯港的小巷里捡到了一个差点被野狗咬死的婴儿。”
那就是我的女儿，奥琳。当时我叔叔认为她活不到明天，但是她做到了，因为没有牛奶喝，我叔叔断言她没法活过一个月，但是我做到了。一年、两年、三年我和叔叔轮流照顾着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。
她生长在贫民窟中，却注定是将来走出贫民窟的孩子，三岁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识字，活泼伶俐总是到处乱跑，市集上每一个商人都认识她，她的笑容可以给许多绝望之人以力量。
“就是这样一个孩子，被巴斯那个庄园主抓到卖给了奴隶。载着她的奴隶船出海的时候，我追上码头，即便相隔那么远还能听到她在喊我的名字。我不想为自己辩解，这样的事当时每天都在发生，没人会同情我，理论招来的只有鞭子，所以我要让那些自以为能掌握一切的人尝尝死亡的味道了。”
审判官：“你在睡梦中杀死了所有人？”
“我用毒肉毒死了那些猎狗，大厨是被我用切肉刀砍死的，两个花匠一个被蜜粉蛰死，一个被我割喉，这些是我傍晚杀掉的人。入夜之后我在睡梦中杀死了十一个人，巴斯太太和她的女儿那时已经醒了，她们祈求我放过她们。”
审判官：“为什么你没有罢手？”
“巴斯太太有一本日记，上面有一部份记载着各种具有麻醉性的草药，她甚至专门调配这些草药卖给奴隶贩子。至于他们的女儿，她脖子上的一条绿翡翠项链，就是用我的女儿和奴隶贩子交换得到的。”
审判官：“你所说的日记是否是我手上的这一本？”
“是的大人。”那一本日记我一直带在身边，巴斯太太不失为一个好主妇，上面不光记载着各种麻醉剂的调配方法，还有各类酿酒配方，料理食物的配方。撇去那一部份，这本日记可以成为理想的《家庭主妇百科全书》。
审判官拿起代表着神圣的权杖，对我说：“你承认杀死十六人的事实，巴斯庄园惨案系你一人所为，理由只是因为你的复仇，因为一个你在路边捡到养育了四年的孤儿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陪审团！”审判官将目光投向了陪审团，我却抬起头看着审判官头顶那尊公正女神的塑像，她也许见证无数虚伪的忏悔，无数莫须有的罪名，但是我还是希望她在此刻正在看着我，我不想为自己的罪名开脱，也不会因此忏悔，我只想让我这个将死之人内心好过一些。
“有罪！”陪审团给出了答案。
审判官放下权杖，捧起法典念道：“复仇若为亲人，则罪罚减半。复仇若为朋友，则酌情减罪。但是她只是你认为的女儿，并不是你的血亲，减罪一则并不适用。”
“罪大恶极者应该赐予绞刑！”
“当众斩首平息众怒。”
“应该将他的罪行昭告天下。”
……
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，将我团团包围，死期将近，我的脑中开始浮现起在灰石城和大家分别的情景。
迪迪被皮皮可带走了，这个大奸商只将一封信留给了我。
“驳克朋友，正如你所知，你已经异于常人，愿你永远保留着一颗凡人之心。黑血钻戒留在你的身边更有益处，所以将它再次赠予，希望你妥善保管。相见短暂，离别亦是短暂，后会有期。”
没头没脑的话语，信封中还有那枚黑血钻戒指，也许是错觉相比之前的那深邃的黑暗，这枚戒指的在太阳之下反射出的红光更加鲜艳了。
我见到了维克多、苏西亚、卡罗尔，他们还会在爱德华游历帝国期间保护着她，这个假小子王子却对我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。
爱德华：“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像你一样。”
“去学走私吧，混个两三年你也可以像我一样。”
“不！不是那种，而是另一种。”
“啊？”
“不！总之我会努力的！”
本可以和他们继续执行任务的我，却选择了将真相告诉威尔逊，他很震惊却没有徇私，我被送上了囚车带往帝都。
替我送行的时候，维克多依旧寡言少语，苏西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唯有卡罗尔哭了出来。一路上我还看到了站在路旁为我送行的渡渡鸟演出团，菜鸟土匪也在其中，他身边的女孩已经恢复了过来，眼神中充满了活力和新生的希望。
短暂的一生即将走到终点，但是我已经没有了遗憾，帝国西线大局已定，我也终于开始隐约体会到索隆所说的何为军人的荣耀。
你们真应该看看索隆见到我之后的表情，我发誓他那目瞪口呆的样子差点让我捧腹大笑。
下一刻我耳边的世界平静了下来，审判官举起了权杖大声说道：“我这里有一份三年前女皇撰写的战斗学院招募公告的原版，上面有这样一段话。‘若有心为国而战者，吾以女皇之名，宽赦其罪。’”
我突然愣住了，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当年让我来到战斗学院的奥普斯酒馆老板，他对我说的话：“去战斗学院吧孩子，去那里你就可以平安无事了。”
“大人！这招募公告有问题！”
审判官：“招募公告没有问题，这是女皇亲笔写下的公告。虽然这句话在后面的招募公告中被删除了，但是的的确确在那一年的招募公告中，写着这句话。”
“但是仅凭这一句话，你就要让这个杀人狂无罪释放吗？”
审判官：“当年在巴斯庄园地下，发现了一个秘密墓穴，里面一共有三十三具尸体，从儿童到中年人。这些人都死在了庄园主手中，我们还发现了巴斯庄园下面的私人监狱，解救了三名奄奄一息的贫民……因为顾及到影响，所以当年封锁了这一部分消息，但是封档可查。庄园主就是一个杀人狂魔……”
审判大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，我只能听到呼吸声。
在沉默中审判官开口了：“罪人驳克*特莱巴尔，跪下。”
我跪在了审判官的面前，低下了头，等待着我最后的命运。
“这是女皇对你的特赦，你带罪而来，现在以无罪之身离开。愿你远离罪恶，天佑吾皇。”
“无罪？”
我被两名侍卫架起带离了法庭，法庭散席桌椅挪动声此起彼伏，卸下手铐脚镣我并没有被直接送出法庭，而是被带回了待审室，在这里有一个人在等着我。
在威尔逊面前，两名侍卫将我放开，然后离开了这里从外面将门反锁。
威尔逊：“这是女皇旨意，你以往的罪孽不会抹黑你的荣耀，但是骑士勋章已经收回，现在你要做出选择。回战斗学院还是去蛮牛牧场？”
“我这个罪大恶极之人还能回去吗？”
“你被宣判无罪，这是帝国法院对你的裁决，而那个巴斯庄园主完全是死有余辜，这个审判本来就是毫无悬念。”
“那么我选择回去。”
威尔逊抬起头看着我说：“假如我想让你去蛮牛牧场呢？”
“那里是女皇的间谍机构吗？还是某个杀手组织？”
“蛮牛牧场是安置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兵而存在的，但是这些老兵总想找点事做来回报他们的国家。肯特利多和蒂亚本都是贵族之后，他们的父辈遭遇迫害，当时为了救下他们，先皇和掌权派发生冲突，几乎爆发内战。”
威尔逊顿了顿说：“我感觉你现在就像一个快退伍的老家伙，赢得了荣耀，洗清了罪孽，现在你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，在蛮牛牧场里缺的是酿酒工人，用不了几年你就会腰缠万贯。”
“呵呵，你是在试探我吗威尔逊元帅？”
威尔逊不动声色，拿出一张已经泛黄的报名表对我说：“如果你想回学院，那么就和我解释一下，你当年在报名表中填的目的一栏中‘个人原因’是什么？”
一阵尴尬浮在我脸上，我圆睁着双眼，苦笑着问道：“真的要说吗？”
“实话实说，否则我立刻把你丢上送去蛮牛牧场的马车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，轻声说道：“为了女皇。”
威尔逊的脸上露出一丝怒色，他似乎认定我在敷衍他。
“不！实话实说！”我认真的看着威尔逊说：“先皇还在的时候，女皇随他巡游民间，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被她迷住了，那时我才四岁。”
“你真会做梦。”
“我说的是真的！喂！元帅，你该不会真的要让我去牧场吧！”
看着一边摇头一边离开的威尔逊，我有些慌张了，跟他走到门口的时候，他转过身来说：“你给我记住，千万别和敌人打赌，再有下次你准备永远给我当兵器保养员。”
和敌人打赌？
我呆呆的看着威尔逊，只见两个卫兵走了进来，其中一个卫兵手中拿着一面钢铁打造的精美盾牌。
恍然大悟之中，一阵难以抑制的欣喜出现在我的脸上，不同于那种可以被弩矢射穿的木盾，这才是一个步兵梦寐以求的装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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